“瘋”和“劫”，在中文里都是貶義詞。本文所言之“瘋”，是真“瘋”——“三月瘋”，英文里叫“March Madness”，指的是美國大學籃球聯賽（NCAA）每年三月決賽季，全美上下陷入的一種瘋狂追賞的狂熱；此處之“劫”，倒是“節”字的假借，說的是同在每年三月舉行的武漢大學“櫻花節”，卻真的成了大學師生避之唯恐不及的劫難。

筆者乃“三月瘋”的大粉絲。今年進入決賽爭冠的有耶魯所在地——康乃狄克州的州立大學球隊，自己就更加成了妻女眼里的老瘋子一個，剛剛過去的“終極對決”之夜，守在電視機前大呼小叫。第二天上課，剛一提起這個話題，學生們頓時炸開了鍋……

“三月瘋”，已然成為美國體育文化里最亮眼的風景線之一。其盛況雖不及每年二月的職業美式足球“超級杯”決賽，但也毫不遜色于NBA的決賽。因為沒有后二者過于濃重的商業色彩，大學生球員的忘情投入也更有一種生死與共、健康進取的精神，大學男籃賽的“三月瘋”，反而更受社會各個階層的公眾歡迎——據我所知，在大學校園內，許多“清高”的教授和學生們或許不屑于看 “超級杯”或者NBA，但“三月瘋”卻是絕不肯錯過的。因為這種“一戰決生死”的“驟死戰法”的懸疑性和刺激性，進入所謂 “甜蜜十六強”以后的三月賽事便高潮迭起，“黑馬”頻出，讓人驚喜連連，成為全社會都在熱烈談論的公眾話題。加上媒體的炒作，“三月瘋”的品牌性、社會化與產業化效應，就相繼呈現了。許多名不見經傳的大學（如這次進入四強賽的“灰姑娘”巴特勒和VCU大學），就是通過“三月瘋”來擦亮學校招牌，從體育賽事中獲得提高招生率、擴大資金募集等額外好處。當年我的研究生母校UCLA （洛杉磯加州大學），就是因為曾連續十年在“三月瘋”里奪冠（至今無學校可破此紀錄），而一躍成為全球知名的公立大學的。同時，“三月瘋”的電視轉播權益、比賽場地消費、邊際商品銷售以至賽事博彩業的發展等商業鏈和產業鏈的逐漸配套成龍，又進一步推動了籃球運動的社會普及 （今天的NBA球星，大都經過 “三月瘋”的洗禮和淘選），并促進了“三月瘋”作為一種新的社會文化傳統的良性循環：新鮮事、新話題源源不斷，新資源與新財源也隨之而來。說起 “傳統”，美國作為歷史并不悠久的移民國家，今天社會生活中業已形成的許多新傳統、新習俗，包括美國各種世俗文化（如體育文化、電影文化、汽車文化等等），正是這樣通過這種品牌性、社會化和產業化的鏈條，逐漸成形的。

“三月瘋”是一種舉國狂潮，與我們武漢大學的“櫻花劫”，或許很難做橫向比較。但作為美國體育文化的一種新傳統，其“品牌性”、“社會化”與“產業化”效應及其運作機制，對于今天中國逐漸成形的世俗文化潮流（“櫻花節”等校園文化是其中之一翼），還是有著某種啟迪作用的。比方說，我注意到，武大的櫻花盛名后面，其實有著豐富的歷史故事和現實內涵，先天地具備“品牌性”效應；因校園櫻花盛開，引發了社會公眾的觀賞熱潮（高潮時段，每日涌進游客 16萬），同時也可能造成對學生學習的干擾，這就必須通過“社會化”和“產業化”的途徑，加以化解與提升。但是，大學校方顯然對此因缺乏洞見觀瞻而顯得手忙腳亂——明明每年三月的櫻花熱早已成形，校方卻遮遮掩掩否定是在辦“櫻花節”（校長對媒體公眾否定有“櫻花節”，指責是“游人不請自來”）；明明已經收了櫻花門票，完全應該進入產業性的運作，但因為“櫻花節”被校方否認 ，一切便變得“名不正言不順”，整體運作更是無規則、無章法；明明可以通過“櫻花節”擦亮學校“品牌”，形成一種新的校園文化風俗，并促進校園與社會、歷史文化與現實教育的互動，每年還可以從中為學校獲取部分收入，但因為校方缺乏這種“社會化”、“產業化”的基本認知和運作能力，而最終把櫻花、歷史與人潮煮成了一鍋夾生粥。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也煩”——據說這是這家大學某位文科學生為“櫻花劫”特意改的QQ號。從“三月瘋”到“櫻花劫”，什么時候，這個“煩”字，可以替代為“歡”字呢？

（作者為耶魯大學高級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