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純粹意義上的作家

加西亞·馬爾克斯1982年獲諾貝爾文學獎時,拉美乃至西方一些世界級作家都有微詞。拉美文學界不少人認為,博爾赫斯比馬爾克斯更有資格得這個獎。1978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美國作家艾薩克·辛格在稱贊之余說:如果和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和福樓拜相比,馬爾克斯“將是一個蹩腳的選擇,可是他們今天已不在人世了”。前《美國學者》主編約瑟夫·愛潑斯坦在大談“真正輝煌無比的《百年孤獨》應得的榮譽”之后,筆鋒一轉又下了這樣的結論:“加西亞·馬爾克斯……是超凡的。遺憾的是他不是更好。”

也許罷,馬爾克斯只能當一個蹩腳的托爾斯泰或者陀思妥耶夫斯基。但是,不可能有比他更偉大的馬爾克斯了。他之偉大,不僅因為他是拉美“魔幻現實主義”爆炸文學的集大成者,不僅因為他一生忠于捍衛拉美和窮人的立場；甚至也不僅因為他打破了諾獎“死吻”的神話——據說在他之前的幾十年里,凡經諾獎一“吻”,便似江郎才盡,再無佳作問世。這其中甚至包括海明威、福克納這樣的大師。

但馬爾克斯卻繼《百年孤獨》和獲得諾獎之后,又推出《霍亂時代的愛情》和《迷宮中的將軍》這樣的驚世之作。特別是“霍亂愛情”,把言情小說寫成文學經典,幾人有此功力?得知馬爾克斯17日去世消息后,有位書迷在朋友圈里說,《百年孤獨》她只讀了一遍,眼花繚亂；但《霍亂時代的愛情》自十年前披讀,從此沉潛于心。

馬爾克斯是一位純粹意義上的作家,他在饑腸轆轆的時候寫,在錦衣玉食的時候寫,在名滿天下的時候仍然寫。晚年,確診罹患淋巴腺癌后,馬爾克斯隱居墨西哥,取消一切社會活動,連家中電話線都拔掉,每天從早上7點到下午2點不停地寫他的最后一部大書——一部長達數卷的回憶錄。

馬爾克斯曾說:“我寫《百年孤獨》想了15年,寫《家長的沒落》想了16年,寫《一件事先張揚的兇殺案》想了30年。”

馬爾克斯又曾夫子自道:“我是偶然開始寫作的,也許只是為了向一位朋友表明,我這一代人是能夠出作家的。從此,我就愛上了寫作,而且欲罷不能。后來,我竟然認為,除了寫作,世界上沒有任何事物能使我更加喜愛。”　

馬爾克斯走了,他用一生證明,他之寫作,乃是出于純粹的熱愛,極度的熱愛,或者用他自己的詞兒,“欲罷不能”的熱愛。

在很大程度上,正是這樣純粹的熱愛,成就了馬爾克斯,使他成為純粹意義上的作家,成為跨越東西方的稀世珍寶。歲月無法挽留地從一個世紀流向另一個世紀,寫作的工具可以從筆變成打字機、電腦甚至手機,發表的渠道可以從紙質書變成電子書甚至谷歌眼鏡,但純粹意義上的作家,永遠是所有時代的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