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展示勛章的抗戰老兵

“想看他的榮譽？那可要問他本人咯！”王奶奶笑著指了指身旁的愛人。當記者期待地提出想看看那枚解放獎章、獨立自由獎章和抗戰勝利70周年紀念章時，94歲的陳古老只是擺擺手：“榮譽是過去的事，沒什么好看的。”再三懇請，老人依然不為所動。這些凝結著烽火記憶的證章，被他默默壓在箱底，如同那段深藏心底的崢嶸歲月。

陳古老，1931年7月生，平和縣國強鄉人，1941年1月參加革命，1948年4月入黨。歷任閩南特委勤務員、通訊員，王濤支隊勤務員、閩粵贛邊縱隊八支隊通訊班班長、指導員，龍溪軍分區保衛科干事等職。先后榮獲解放獎章、獨立自由獎章，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60周年、70周年紀念章等多項榮譽。

6月11日下午，漳州市龍文區某小區內，陽光熾熱。區人武部政委沈建芳一行專程來到陳古老家中，聆聽抗戰老兵的故事?？吹缴碇娧b的來訪者，陳老格外高興，熱情招呼大家落座。因有些耳背，他熟練地拿出準備好的手寫板——一場特殊的“無聲”交流，在筆尖流淌間展開。

十歲的戰地信使

“了不起啊，十歲就參加革命，您是我們的榜樣！”沈建芳握著陳老的手激動地說。1941年，剛滿10歲的陳古老，在組織的安排下，成為閩南特委書記盧叨的通訊員。一次護送盧叨一行到金京洋村時，父親陳天才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今后你是一名小戰士，要成為一名勇敢的戰士?！弊源?，陳古老瘦小的身影穿梭在危機四伏的崇山峻嶺，稚嫩的肩膀擔負起傳遞情報的重任。

實際上，從1935年開始，陳古老的家就成了地下交通站，年幼的陳古老早早就接受革命的熏陶。陳古老原名叫陳茂英，上山打游擊后，因機智靈活，大人經常夸他說：“別看他年紀小，還真古老（懂事、老練的意思）呢！”自此，“古老”便叫開了。

隨后，陳古老跟隨部隊輾轉南靖、平和等山區，在極其困難條件下堅持斗爭。有一次，黨組織單獨派他夜間送消息到另一個村莊，盡管天黑害怕，主要怕遭遇敵人，他最終還是有驚無險地完成了任務。

閩南漳州是閩粵贛邊區抗日游擊根據地的重要部分。陳古老發揮個子小、機智靈活的優點，多次輾轉于游擊區與白區之間。1945年5月，在抗日戰爭即將取得勝利前夕，陳古老隨“王濤支隊”計劃開赴潮汕直接與日寇作戰，加快消滅日寇，集中兵力轉戰閩南。途中還參與殲滅平和詔反共救國軍指揮部的戰斗。

生死突圍的十七天

抗戰勝利后，白區局勢依然嚴峻。1947年秋的竹黃交通站事件，在他身上刻下最深的戰斗印記。因交通員黃漢龍叛變，交通站遭到嚴重破壞。16歲的陳古老與母親賴蔥死里逃生。

“跑！往深林跑！”母親拽著他在荊棘中穿行。追兵呼喝聲步步緊逼，陳古老的腳踝突遭鉆心劇痛——蜈蚣咬傷了他的腳，頓時腫了起來，痛得寸步難行。母子倆拖著傷腿在又高又密的山上好艱難地爬著，直到天亮才到達山頂，最終歷經千辛萬苦抵達小梅溪村的地下聯絡點。

“有叛徒！”地下黨員陳炳元聽完敘述，立即將他們藏進漁寮。他采來草藥，搗碎隔夜米粥敷在腫脹的傷口上。當陳炳元準備冒險報信時，少年突然抓住他的衣角：“快通知下線同志撤離！”這句話讓陳炳元心頭震動。正是這帶傷少年的警覺，使閩南地下黨組織免遭滅頂之災。他們成功將“竹黃事變”的消息及時通知給白區同志，而陳古老也成了交通站通往漳州白區唯一的交通員。

滿門忠烈的紅色血脈

陳古老的勇氣，流淌在家族的血液里。父親陳天才創建大芹山革命根據地時，至親接連倒在血泊中。最痛徹心扉的是1948年那個清晨——搜山的敵軍逼近藏身洞穴，懷中三個月大的女兒突然啼哭。為掩護游擊隊轉移，陳天才夫婦含淚將襁褓塞進石縫。當槍聲遠去，母親賴蔥顫抖著抱出冰冷的小身軀，這位曾被敵人打碎膝蓋骨的“?姆王”（閩南語“女強人”），在晨曦中哭得撕心裂肺。

這個用生命守護信仰的家庭，走出了27名共產黨員。家族聚會總選在黨的生日，四代人接力傳承著“活是共產黨人，死是共產黨鬼”的誓言。

“她一直很優秀，我們結婚五十多年了。”聽到愛人表揚自己，曾在陸、海、空軍服役過的王奶奶眼含熱淚。“這么多年，今天第一次表揚我。”她笑了起來。

“能領到第三枚抗戰勝利紀念章，很幸運?！彼谏蚪ǚ家恍衼碓L時這樣寫道。官兵們想瞻仰勛章，老人卻微笑著搖頭。那些勛章、紀念章、證書在箱底閃著微光，旁邊是見證過竹黃突圍的草鞋殘片。

當記者問及夜間送情報是否害怕，陳古老在采訪本上緩緩寫下：“怕，但消息必須送到?！边@行字映照著十歲少年的身影——他在閩南密林中奔跑，懷揣比生命更重的密信；他在詔安山路上行軍，帶著殲滅敵寇的捷報；他在漁寮里忍痛提醒撤離，守護著革命的火種。

箱底深鎖的不僅是勛章，更是一個民族在血火中淬煉的信仰。如今，94歲的陳古老每日讀書看報，窗臺那盆三角梅開得正艷，恰似永不褪色的赤誠。（戴偉國）